半壕春水

【曦澄 · 争锋】献舍的才是主角

知道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是活动照旧,第一次参加集体活动很荣幸

cp曦澄,他们两个人都很好

上篇着实坑了蓝大一把,这篇争取帮他刷回一波好感(认真脸

另一个平行世界里并非无所不能的他们,希望喜欢~




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江澄问蓝曦臣到底想要什么。 

后者说:我想要三弟活着。

 

 

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

 

洛阳。

居九州之险而山川纵横,北御西域诸部,南拱皇都之纲。城内伽蓝骈罗,法教愈盛。

然而洛阳人那四平八稳的安和日子,那仿佛时光般凝固的笑意,都在当下这场浩劫中尽归烟尘。曾经八荒争凑的鼎沸盛势,到如今只剩下满城苟延残喘的哀号。

春日里的风最是多情,吹起一片日光在江澄身上温柔地流淌。他的身影在逆光里微微发虚,仿佛下一刻就要变成一道迤逦的光。

江澄紧紧握着手里的三毒,眼中狠厉还未完全褪去。滚烫的血液顺着剑身不断坠落,仿佛怎么也流不尽。

打不过。

这世上居然有他和蓝曦臣联手也打不过的东西。

江澄像一条快要干涸至死的鱼,要不停地大口呼吸才能抓住活着的气息。

他抬头看着被两人险险逼退的猩红巨物朝西边轰然而去,肩膀以上空荡荡的,牵动四肢快速奔走的样子近乎荒诞。

江澄忽然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一小股微弱气流在他体内毫不畏缩地四处流窜,直到两股势力在某一处狭路相逢,江澄的意识瞬间被暴起的对方野蛮撕裂,痛得他几乎要叫出来。

江澄一个踉跄往地上栽去,身边的蓝曦臣眼疾手快地捞他入怀,眼底的担忧争先恐后地翻涌而出,飞快爬满他整张脸庞。

蓝曦臣低低喊了一声:“晚吟!”

江澄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缓缓打量起周遭事物,目光收拢时略微有些僵硬,但在看清楚蓝曦臣的样子后,那双眼瞬间活泛起来,连带着整张脸都显得异常生动。

蓝曦臣只觉头顶一道闷雷劈下,脸上的担忧被炸得一干二净。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什么都无法相信。

“阿……瑶?”

‘江澄’艰难地点点头,他伸手攥住蓝曦臣的袖口,几乎要喜极而泣:“二哥,是我。”

蓝曦臣像被人在原地施了个定身咒,他试图露出一个简单笑容,然后对眼前的人说一句回来就好。可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心平气和地将一切视为理所应当。

他不能忍受这副皮囊下灵魂的骤然转变,即便眼下这荒唐局面是他自己一手促成。

被封入江澄体内的魂魄自然是金光瑶。

大约一个月前,他二人听说皋涂山有猛兽袭人,起初并没有太过在意。不过之后事情愈演愈烈,不少山野散修都因此丧命,据侥幸逃脱一劫的人说,那猛兽是头人脸虎身的怪物,多次袭击手无寸铁的百姓,引得各地世家子弟望风而动。毕竟此等攒人品树威望的事情宰只畜生就唾手可得,谁都不愿轻易错过。

不料这畜生十分狡猾,遇到多人围攻时必先将其冲散再各个击破,去了不少高手都没能得手,所以这凶兽至今还在皋涂山一带横行为祸。

当年蓝曦臣以弱冠之龄执掌蓝氏一门,四年后就带领族中数百弟子横扫各大豪门望族,一时风头无两。

烂摊子到最后总是由善良的人来收拾,蓝曦臣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力挽狂澜,渐渐变得不像个修士,倒更像神佛。可这一次出手,他失去了一个兄弟。他们遇到的是头如假包换的上古神兽,苦战许久,金光瑶脑袋都被啃掉了一半才将其击毙。

蓝曦臣心急如焚地为其招魂,可重塑肉/身势必需要基引才行。

而且这基引还必须具备三个条件:第一,纯阳之体;第二,子时出生;第三,曾经魂魄离体过,这样就算之后三魂七魄再次聚拢,之间的牵引也不如常人的魂魄那么牢靠,因此才有机可乘。

说白了就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这前两个条件倒是不难,难就难在第三点上,这魂魄离体的人本就不多见,而且就算人家离过体还能主动说出来不成?用自己的身体做“容器”替别人引魂,无疑是去送死。

可偏就真有这么一个傻子,那就是江澄。为什么他会符合第三个条件呢?因为他年少时四处游历,也曾遇到过上古神兽,但那神兽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神兽,不过长得过于狰狞言语无法形容,所以江澄是被它那外貌给吓丢了一魂一魄。

好在魂魄之间都有感应,这没出息的游魂没过多久就自己乖乖地飘回来了。

这等轶事江澄本不会跟外人提起,委实太过丢人。

他之所以会告诉蓝曦臣,倒不是因为他是个愿意为别人牺牲的圣人,而是因为他喜欢蓝曦臣。说出来也是存着几分试探的心思,然而事实证明他高估了自己。

彼时蓝曦臣还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愧疚之中,而当某种痛苦庞大到极致,理智便会畏缩退让。

“真的可以么?”他抓住江澄的双臂,语调急切到全然忽略了对方的感受,“如此……就辛苦晚吟了。”

蓝曦臣那时大概太过痛苦,痛苦到根本看不见别人的痛苦。他甚至到现在都记不清自己说完这话时,对方脸上到底是怎样的表情。

“二哥!”

金光瑶费力拔高声音,才勉强将蓝曦臣唤回现世。

后者朝他克制一笑,手臂环上他的肩膀:“我先扶你起来。”

金光瑶点头,唇角的笑摆得恰到好处,在夕阳的润饰下多出了些柔软的味道。

蓝曦臣思绪被烫了一下,火势顺着他的神经蔓延,有条不紊地烧蚀。

他几乎无法维持理智。

他搭在金光瑶肩膀上的手倏地缩了回去。

金光瑶沉默一会儿,抬起手缓缓摸上自己的脸,一字一句地问:“是谁?”

蓝曦臣嘴唇动了动,仿佛那难以启齿的东西是他身体里仅存的一点生气,一旦开口就会立刻死去。

金光瑶明白过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二哥你,这又是何苦……”

蓝曦臣摇了摇头,自己的故事讲给另外一个人听,终究太过不痛不痒。不能引起共鸣的感情,不提也罢。

金光瑶心领神会,没有再开口。

两人走出一段路,金光瑶看着宽阔的官道两旁密密麻麻叠着一具又一具尸体。

死而复生的人总会对周遭的一切都抱有极大的热忱,他起初甚至兴致勃勃地数起死人,仿佛每多数一个,就能为他多添一份活气。

眼前尸骨如山,他才愈发觉得自己活得旺盛。

等到渐渐不耐烦时,他才想起开口问蓝曦臣:“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者略微一顿,三两下就在心里把不该说的东西先剔了个干净,只简单解释洛阳有妖物操纵死魂附于生人身上自相残杀,他和江澄此番前来本想将这东西降伏,谁知对方过于强大,他二人联手未也能将其斩杀,只隐约辨别是往西北方向逃走了。

金光瑶若有所思道:“只有你们两个?看来其他世家是打算作壁上观了。”

蓝曦臣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又补了一句:“并不只是我跟晚吟。”

金光瑶皱眉,声音隐含忧虑:“还有其他人?”

蓝曦臣笑了笑:“这个时候肯出现在洛阳城的人,都不该是敌人,三弟不必太过担心。”

金光瑶面色稍霁,话再出口就变得百无禁忌:“老实说,我真没想过有一天能跟二哥你并肩而行。”

他眉眼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抬手比划了一下两人的个头。

蓝曦臣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被风吹散。

世人都道蓝宗主克己复礼,温和端雅。而此时这些熟悉的颜色迅速褪去,他冷得只有黑白两色。

金光瑶觉得,如果没有周围九姓伏尸的热量为他取暖,他甚至立刻就能被这寒气所伤。

“三弟你,能不能……”

蓝曦臣的话戛然而止,他怕自己一旦开口提出任何要求,哪怕再微不足道,一切就会朝失控的方向发展。

蓝曦臣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凌云宝塔的一角:“我们先去永宁寺吧,那里有法教圣器镇守,眼下还算安全。”

金光瑶略略点头,错开两步跟在他身后。

蓝曦臣本想开口让对方不必这么小心翼翼,但其实一直如履薄冰的人明明是他自己。自从金光瑶的魂魄在江澄体内醒来,他几乎无法再多看对方一眼。

两人在满城风絮里默然前行,血腥的味道一层叠着一层压进肺里。蓝曦臣再也忍耐不住,他转身看向金光瑶,眼底光影斑驳:“晚吟他,还在不在?”

金光瑶垂下眼睛,半晌才道:“还在。”

蓝曦臣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可他脸上的情绪早已破败不堪,所以这笑容也显得不伦不类。

永宁寺里密密麻麻挤满了逃难而来的人,神色无一不是被折磨已久的惊惶和绝望。众人在看到蓝曦臣和金光瑶时,麻木呆滞的眼睛瞬间迸发出对生存的渴望,一些胆子大的连忙上前将两人团团围住,急不可耐地询问起外边的情况。

蓝曦臣刚要开口,却被金光瑶抢先一步:“没事了,那怪物已经往西北逃走,我跟泽芜君明天会继续追踪,大家不必担心。”

众人一阵山呼海啸的狂喜,随后蜂拥着奔向寺外。他们边哭边笑,甚至有些张牙舞爪。虽然失去了所有,索性人还活着,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开始。

蓝曦臣眉心皱起,语气里隐含责备之意:“三弟这样太草率了。”

“那他们岂不是更草率?我才说了两句,一个个就都全信了。”金光瑶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恨不能挤个头破血流的人群,漫不经心地笑起来,“二哥,你我都清楚,疑虑人人都有,可他们现在更需要的是能让自己活下去的那点儿念想。”

金光瑶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他的重生之路还未真正开始,已然背负了另一条重逾万金的性命。就算他能理直气壮地鸠占鹊巢,那身边的人呢? 

那种无以为继,却又不得不踽踽独行的痛苦,蓝曦臣一定比他更懂。

金光瑶笑起来,嘴里却极苦:“他们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们什么,反正我现在……也给不起他们别的。”

蓝曦臣明白对方在示弱,金光瑶亲手把痛苦翻搅成鲜血淋漓的样子给他看,无非是想逼他亲手斩断些什么。

可如果三言两语就能让他轻易斩掉一端,他现在也不会这么痛苦。

金光瑶点到为止,不着痕迹地将此事揭过,只道:“至于继续追踪那怪物的事,就算我不说,想必二哥也会是这个打算。既然那东西可以操纵魂魄附于活人身上,说不定能从它身上找到救江宗主的办法。”

蓝曦臣并没有被人戳破内心的赧然,而是坦率地点了点头:“我确是有这种想法。”

金光瑶笑:“我看二哥倒是片刻也等不得的样子,不过今日你们杀敌辛苦,还是休整一夜明日再出发吧。”

蓝曦臣:“好。”

金光瑶低下头颅,再抬起时眼里已是一片欺霜赛雪的冰冷。他利落地将三毒收入剑鞘,头也不回地往佛塔走去。

“三弟?”蓝曦臣追上一步走到他身边。

对方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我要休息。” 

蓝曦臣大惊,蓦地拽过他的手臂,脸上的表情渐渐颤抖:“晚吟。”

江澄冷笑:“滚。”

蓝曦臣攥紧他,脚下再也挪不动一步。他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江澄使劲甩了一下胳膊,那人仍是纹丝不动地抓着他。

江澄登时火大:“蓝曦臣,你是聋子么?我让你滚开!”

“晚吟……”这一句出口,几乎有些哀求了。

江澄愣住,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蓝曦臣。

这人无论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五岳崩于前也能泰然面对。在天下万千修士眼中,蓝曦臣温和的甚至缺乏棱角。随所遇而能安,他心无所求,本不必露出棱角。可金光瑶身死提醒他心无所求不过是场幻觉。

他眼下像个普通人那样挣扎。

江澄到底见不得对方委曲求全的样子,他想,既然一开始是他想要试探蓝曦臣,那么输了就要承担后果。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理会和蓝曦臣之间千匝万绕的恩怨纠葛,魂飞魄散前他还保留着一线生机,他必须把握住机会。

想通这一层,他稍稍平静下来:“那东西……还追么?”

蓝曦臣点头:“明天我们就上路,今晚你先好好休息一下。”

“好。”

江澄不再多说,顺着台阶拾级而上来到佛塔的最高一层。

江澄是个很懂享受的人,只要是美好的事物他都喜欢。他来洛阳的次数虽然屈指可数,但每次来这里,必定要到望月楼二楼坐在靠窗的八仙桌边,无论菜色如何变化也会点上一份陈皮紫苏鱼,抬眼望着华丽煊赫的永宁寺,还有那九层浮屠的四角金铎。

闲来无事的话,他甚至可以就着寺里飘来的鼎盛香火坐上一整天。

可现在他放眼远望,只剩下半城尸骨,满目疮痍。

江澄忽然笑起来,颇有兴致地盯着路边几条在啃腐尸的土狗对蓝曦臣道:“你瞧瞧,不管是膏粱子弟还是寒伧百姓,死了之后真是半点区别也没有,至少这狗是分不清哪个该咬,哪个不该咬。”

蓝曦臣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仿佛犯了错的人找不到别的办法弥补,只能任由对方肆意撒野。

江澄偏过头看他:“蓝宗主听过左伯桃和羊角哀的故事么?”

蓝曦臣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局促地移开目光。

江澄哼笑,开始自说自话:“相传这羊左二人可是过命的交情,当初两人本是要一同投奔楚王,可惜左伯桃命薄,千里荒原没能走到头,满腔抱负无法施展,只好把生还的希望让给了羊角哀。不过后者倒真是天下至情至性之人,坐享富贵以后也没忘了好友。”

江澄讲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蓝曦臣一眼:“可惜这左伯桃死了以后屁事一堆,拉拉杂杂闹个没完没了。要我说,死后这么多破事就该连坟墓一起掘了,可这羊角哀居然自刎给姓左的陪葬,你说他到底是傻子还是圣人?”

江澄的表情骤然冷了下来,他盯着蓝曦臣,字句诛心:“蓝宗主,你既然这么在乎金光瑶,为什么不干脆像羊角哀那样陪他一起死?”

江澄的目光犹如锋利匕首,一刀一刀深可见骨地割在蓝曦臣身上,叫人生死不能。

“晚吟,我不是……”蓝曦臣语调残破,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江澄看他,再开口时已经毫无波澜:“别人让我痛,我就总忍不住也想让别人痛上一痛。蓝宗主,你痛么?”

蓝曦臣抬眼与他相望,美得毫无瑕疵的一张脸,神情却枯萎的像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江澄收起眼底的戾气,淡淡道:“知道痛就好,从今往后我是生还是死都跟蓝宗主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你不必觉得亏欠我什么。”

蓝曦臣恍若未闻,半晌才低低说了一句:“你先好好休息。”

次日一早,两人便御剑往西北方向赶去。

一路上风平浪静,倒未曾注意到那怪物的异动,倒是快行至长安地界时,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一堆御剑飞行的白骨生生挡在江澄蓝曦臣跟前。

眼前这场面倒真是叫人匪夷所思了。

“这位……”蓝曦臣打量对方许久,也不知该用什么称呼才算合适,只好开门见山道:“你阻我二人去路,究竟所谓何事?” 

那堆白骨又飞得近了些,它凑到江澄跟前,空无一物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后者刚要抬手劈开这不人不鬼的东西,哪知这骷髅伸出嶙峋指骨点了点江澄的下巴,上下牙齿磕得咯吱作响:“你,好看。”

江澄:“……”

蓝曦臣:“……”

生平第一次被一个骷髅调戏,江澄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他阴着脸咆哮:“你信不信我把你的骨头一节一节砍断喂狗!”

骷髅跳起来大叫:“等等,你认不出我么?我是魏婴啊!”

江澄:“……”

江澄忍无可忍,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拍在骷髅头上,大吼道:“我他妈变成这样你能认得出来?有屁快放!”

骷髅的脑袋晃晃悠悠转了两圈,不紧不慢道:“那东西现在在长安,我一个人应付不来,你俩快快过来。”

江澄见他脑袋归了位,抬手又是一巴掌:“你自己不能过来么,附到这么个玩意儿身上,你是吃饱了撑的!”

骷髅嗖地直起身子,一脸严肃道:“我肉/身太累,需要休息。”

江澄简直要气笑了,蓝曦臣见他又要发作,连忙伸手拦下来:“晚吟,我们先赶到长安再听魏公子细说。”

“是是是,泽芜君说得对极了,”魏无羡狗腿地附和两句,又转头看向江澄,“来,晚吟妹妹抱我一下,这玩意儿御剑御得我心惊胆战,十分非常的不稳当。”

蓝曦臣看了一眼江澄乌云密布的脸,探身直接把骷髅抱在怀里,温言道:“还是我来吧。”

魏无羡:“……”

几人赶到时,长安城东南已是遍地尸骨如麻,夹道房屋尽毁,一小撮被死魂附身的人正在激烈缠斗,理智尽失的行尸走肉总不惮以最野蛮血腥的方式厮杀。

它们互相砍杀撕咬,喉头发出低长的闷吼,犹如旷野上扑杀猎物的野兽。

江澄看的头皮发麻,紫电脱然飞出,颀长的身形消失在原地,瞬目之间就与朗日清风交换了位置。

自相残杀的人被猝不及防掀翻在地,江澄撤肘收鞭,趁众人还未及反应,又一鞭哗啦落下,原本附在人身上的魂魄被悉数抽了出来。

“魏无羡!”江澄高喝。

被点名的人磕了磕牙齿,试图摆出一个苦恼的表情:“我没带锁灵囊啊。”

江澄上下打量着他,难得生出一种无力感。

“我来吧。”

蓝曦臣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落入耳中,他出手如电,朔月撩起一阵劲风,似晚云带雨去势险疾。半空飘荡的死魂如遭油烹火炙,痛苦地哀嚎起来,一个个扭曲成古怪的形状瞬间消弭于无形。

魏无羡目瞪口呆地往稍远的地方挪了两步:“泽芜君其实可以……先用锁灵囊试试?”

“这里的情况跟洛阳差不多,如遇死魂不必渡化,直接斩杀便可,否则只会全城沦陷。”蓝曦臣收回朔月浅淡一笑,仿佛刚才浑身激荡着凌厉杀意的人不是他。

魏无羡思绪被无限拉长,半晌没再言语。

乱世里的苦难最考验人心,蓝曦臣并非悲天悯人,他救世却不爱世,只不过站在顶峰的人往往会身不由己负重而行,承担更多道义。

江澄拿剑柄捅了捅骷髅的肋骨,一脸不耐地问:“你人到底在哪儿?”

魏无羡大梦初醒地拍了一把脑袋,连忙道:“你们快跟我走。”

魏无羡带着两人七拐八绕地钻进一条狭窄的胡同,他伸出一根指骨在墙面上刮出一道浅浅的坑,抬起手指把上边的白灰吹掉,半真半假地抱怨道:“这东西也真会挑时间,今天本来是春射日,那边儿官道上还有什么祭祀活动,城里不少大户人家出来布施,我还想凑凑热闹,结果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

蓝曦臣在他身后接道:“洛阳城的时候,魏公子也在吧?”

“啊,是啊,”魏无羡五指抓了抓白生生的盆骨,心不在焉道,“我看你俩亲亲我我,我不好意打扰么,昨天那东西往西北逃走之后,我就跟来了。”

江澄黑脸,他很想问问魏无羡到底从哪里看出他跟蓝曦臣亲亲我我的。

蓝曦臣嘴角掀起隐秘笑意,又问道:“魏公子可曾看清楚那东西的模样?”

“我见它的时候,身边总是围着一堆魂魄翻来滚去,实在看不清模样,不过……”魏无羡搔搔头,转身神神秘秘地看着两人,“我猜那个东西可能是上古大将,刑天。”

蓝曦臣:“……”

江澄:“……”

江澄觉得这人大概是个傻子,药石无医的那种。

“你不信我啊?”魏无羡跳起来不满地嚷道,“唉,到了到了,一会儿看你信不信!”

几人进到巷子尽头的一户人家,屋里的人大概是早就死了或者逃了,只剩魏无羡的肉/身大大咧咧地摆在那里。

江澄愕然看着魏无羡遍布伤痕的身体,浓郁的血色泛滥到眼底,刺得他双目生疼。

骷髅蓦地委顿下去,魏无羡缓缓睁开眼睛撑起身子:“这样你信不信?我可不接受打败我的是什么不入流的东西。”

江澄俯身扶起他,毫不客气地回嘴:“没了脑袋的就是刑天?照你这么说,那乱葬岗的刑天岂不是要扎堆。”

“啧啧,我这会儿不跟你争,到时候你自己看就知道了。”魏无羡虽然身受重伤,却依旧风风火火的样子,“幸亏我在这屋子设了禁制,不然我这身体指不定被谁鸠占鹊巢了呢。”

江澄扶着他的手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在背后死死握成拳头。

蓝曦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看着他的握成拳头的手。眼前的人越是隐忍,蓝曦臣就越是痛苦。心里盘根错节的枝条疯长,勒得他动弹不得。

远处忽然传来隆隆巨响,如同地龙苏醒,势如雷霆。

魏无羡睁大眼睛看向两人:“它来了。”

江澄甩开紫电,朝魏无羡狠狠丢下一句:“你在这里呆着,哪儿都不许去!”

蓝曦臣紧随其后递了个东西到他手里:“这个是蓝家的信号烟花,魏公子的伤还是要赶紧救治才好。”

后半句轻飘飘地落进魏无羡的耳朵里,蓝曦臣已然不在当地。前者目送两人离去,悠闲地抛了抛手里明晃晃的东西。 

妖物身前一片烟雾缭绕,蓝曦臣将真气灌进朔月,剑锋裹着沛然灵力咄嗟而出。一招既发,漫天光华炸裂,仿佛月出东斗之上,似有好风相随。

如果说在洛阳他尚且攻退有度,如今则是大开大阖,再无任何顾忌。

蓝曦臣容貌温柔端丽,出手却霸道狠厉。他执剑杀人,刀锋舔血的样子,非常漂亮。

朔月开山劈石一般落下,妖物周身翻滚的魂魄似是起了畏惧之意,惶然朝两侧退去。

妖怪的模样缓缓清晰起来。

这庞然大物头颅缺失,双乳为眼,以脐作口。躯干表面结着一层厚厚的血皮,积攒了千年的热度从它身上汨汨流出。

它的眼睛还未睁开,已经让人感受到了惊人的杀伐之气。剥离掉无数死魂附着在身上的阴毒与怨恨,一股不带任何遮掩的,纯粹荒昧而繁茂的杀意!

江澄终于明白为什么魏无羡会做出那么不着边际的猜测,因为除了上古神将刑天,没人在断了头颅之后还能配得上这样的杀意。

蓝曦臣手里的朔月挽起一个角度将江澄护在身后。后者眼风冷冷扫过,三毒猛地撞开朔月。江澄衣袍猎猎,转瞬逼近妖物。他细眉陡敛,脸上挂着不可一世的笑容。

蓝曦臣眼中闪过深深激赏。

江澄生得细眉杏目,本该是纤秾有致的美人,如今心无旁骛御敌,眉梢眼角沾满杀气,奇异地催生出一种让人无法逼视的艳丽。

从骨子里透出的艳。

三毒锋利无比,遇金石如同削腐肉,然而刺到这妖物身上竟无法深入半分。江澄再次调动灵力,却被对方蓬勃而出的力量震了出去,紧接着一个巨掌沉沉罩了下来。

江澄撤腕一旋,剑锋劈向对方手臂,自己就势一翻躲过势大力沉的一击,江澄才站稳身形又霍然弹出紫电,鞭子末梢死死缠上对方,后者扭动身体想要挣开束缚。

江澄咬牙制住对方,转头对蓝曦臣疾声道:“蓝宗主!”

蓝曦臣闻弦歌知雅意,虚步踏至妖物胸前,朔月劈空而下,铿鸣声铮然响起。蓝曦臣提纵身形跃入半空,手中三尺青锋无影无形。

然而再热烈的剑势到这妖物跟前都被冲淡下来。

久攻不下,蓝曦臣倒未见慌乱,依旧神色冷定,一招一式走得沉稳洗练。

变生肘腋。

沉重的闷嘎声如同惊雷从云巅炸落,震耳欲聋。无数死魂倾巢而动从妖物断裂的颅腔中喷涌而出,密密麻麻将两人拢在中间。

江澄被妖物拍开,紫电骤然脱手,身体堪堪在半空打了个旋儿,犹如波浪里浪伶仃而下的孤舟。

蓝曦臣飞身上前借力给对方,江澄刚一站稳就催起三毒攻了上去,两人攻势互叠,专心对付起漫天飘荡的魂魄。

无奈魑魅搏人,无论他们怎么杀,漫天游魂没有丝毫减少的迹象。此时不过薄暮,无数死魂这么遮天蔽日地飘来荡去,整个长安城都隐隐陷入黑暗。

江澄被缠斗的心烦意乱,他瞥了一眼蓝曦臣腰间的裂冰,心里更加急躁。洛阳城时蓝曦臣曾经试过用裂冰镇压,却是徒劳。这些死魂镇不住又杀不完,实在叫人束手无策。

蓝曦臣见江澄神不守舍,剑势未歇,撤身来到对方身边:“晚吟?”

江澄深吸一口气,朝他摇了摇头:“我没事。”

蓝曦臣细细打量他,见人并未受伤,便稍稍放下心来,目光温柔地勾勒起对方眉眼:“晚吟是不是在想压不住又杀不完,到底该怎么办。”

江澄蹙眉看他:“难道你有办法?”

蓝曦臣笑:“有,所以还需要晚吟帮忙。”

江澄细眉一挑,问道:“什么办法?”

“塞其源头,”蓝曦臣的目光刺透漫天游魂,紧紧附在妖物断裂的颅腔处,“你用紫电缠住它,我来封堵缺口。”

“好,”江澄点头,随后补了一句,“你小心。”

蓝曦臣顿住,面上掠过一层欣喜。他现下所有情绪全凭江澄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掌控。

江澄连忙移开目光,紫电极狠极准地缚住妖物。

蓝曦臣神色微滞,不着痕迹地敛去眼底失意。他将灵力催进符箓,旋身贴近妖怪重重拍下,符箓稳稳当当地封住后者颅腔。

漫天游魂似是失去依靠,又似想要逃脱,漫无边际四处疯窜。

妖物紧闭的双眼倏然张开,碗口大的眼睛半黑半白直溜溜地盯着蓝曦臣,发出桀桀怪叫。

颅腔的符箓被瞬间撕碎,更多死魂喷薄而出,如地府里凶神恶煞的阴兵,以神佛莫当的气势漫入人间。

蓝曦臣眼前黑雾环绕,巨大的声浪在他耳边翻沸,刹那夺人五感。一双力量无匹的巨手撕扯住他的脖子。蓝曦臣呼吸受阻,瞳孔赤红。他奋力掷出朔月,一刃寒芒闪过,妖物迅速后退,抓着蓝曦臣的手使劲一甩,后者硬生生撞在了一侧的墙壁上发出重重闷响。

“蓝曦臣!”江澄脸上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语气隐带慌乱。

在他将要赶到蓝曦臣身边时,妖物猛一跺脚,发出一阵厉啸。

江澄心神大乱,体内魂魄蠢蠢欲动,似乎在等待召唤随时冲出体外。

江澄大骇,连忙调动全身灵力强行压制颠倒的神魂,但是此刻弥漫在空中的死魂不计其数,无论他如何强大,也承受不住这百沸煎心的痛苦。江澄体力不支跪在地上,今日折戟沉沙却是非战之罪,当真死得半点尊严也无。

“晚吟!”蓝曦臣嘴角噙血,身形落拓,脸上一片凄惶。

“蓝曦臣……”江澄意识散乱,对方的样子在他眼里逐渐模糊,“你若护不住另一个,我他妈就死得……太不值了。”

蓝曦臣满目衰草丛生又迅速枯萎,最后连这衰草都不剩。

他其实谁都救不了。

不防一只手朝二人探来,蓝曦臣抬起朔月毫无章法地横劈出去。他自原地暴起,仿佛走投无路的困兽,不要命地跟对方搏杀。

“等一下!等一下!泽芜君你等一下……”缠斗的另一方左躲右闪,试图摆脱这飞来横祸,“蓝涣你他妈住手!”

蓝曦臣依旧浑然不觉,他丢掉朔月赤手相搏,似乎只有这样,满腔悲痛才能更直接地发泄出来。

蓝曦臣掌风一推,尽是披肝沥胆的惨烈,对方一口血喷了出去。

魏无羡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到了极点,先跟敌人打,又跟自己人打,最可气的是输的居然都是他。

他灵光乍现,抓住了重点:“你到底想不想救江澄了!”

蓝曦臣猛地停下来,这才发现跟自己打了半天的人居然是魏无羡。

后者啧啧两声,从怀里掏出一堆花花绿绿的符箓拍到江澄身上:“关心则乱啊,谁说符箓只能镇压死魂?”

蓝曦臣:“……”

魏无羡见江澄手足相抵神志不清,转头疑惑地看向蓝曦臣:“普通人也就罢了,江澄身为一门宗主,跟这漫天游魂又是阴阳相隔,虚实相对,为何会受影响?难不成你们……做了?”

蓝曦臣并未理会对方语气里的戏谑,白皙的面皮迅速沾上一层灰败之色。

魏无羡沉吟片刻,脸色陡然一变:“江澄他……”

“二哥?”

魏无羡嗖一下弹起来,在确认这声音是江澄发出来以后,脸上清白一片,惊怒交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曦臣站在原地没有开口,也没有动。

金光瑶踉跄着站起来看向魏无羡:“就是魏公子看到的样子,我的魂魄被封在江宗主体内,我现在跟他共用一副身体。”

魏无羡揪住金光瑶,厉声诘问:“我他妈没看出来么?我是问你为什么!”

“魏公子,你先放开他,这是我的主意。”蓝曦臣声音不轻不重,神色安抚地看了金光瑶一眼,继续解释道,“魏公子想必觉得我未免太过狠心。可这种事情总要讲究个远近亲疏,先来后到。三弟跟我亲如手足,我到底不愿看他就这么没了。”

“蓝曦臣!你说的还是人话么?!”魏无羡面容狰狞,抓着蓝曦臣的手臂青筋跳腾,“凭什么你救金光瑶就要以另一个人的命为代价?在你心里江澄算什么!他真是有眼无珠才会喜欢上你!”

蓝曦臣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百毒不侵。

金光瑶终于闭上眼睛,蓝曦臣正在迅速死去,死于自己幡然醒悟的感情里,死于对方言语的戕害下,他撤回目光不愿陪葬。 

感情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讲究什么远近亲疏,先来后到?

蓝曦臣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他自己。

他在寻死。

魏无羡拾起紫电狠狠抽在蓝曦臣背上,登时一片血肉模糊。

后者静默而立,毫不反抗。

魏无羡扬起鞭子又是重重一下。

“魏无羡!”金光瑶闪到两人中间,双手生生接下紫电,怒斥道,“江澄现在还没死,不过你们要是这么打下去,我保证他的魂魄捱不过今天。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对付这妖怪,之后你俩如何你死我活都可以,不够的话,我的命也赔给你!”

魏无羡嗤笑着剜了他一眼,手上一抖,剑芒直逼妖物而去。

蓝曦臣听到打斗声,浑身死气才稍稍抽离,他眼珠微微一动,疯了一样祭出朔月。身上仅余的一点儿斯文气荡然无存,招招带着野性。

回忆纷沓而至,他用残存的理智想起洛阳城和江澄的初遇,对方杏眼里的明丽山水,让他几乎移不开眼。

他怎么会不爱他?

蓝曦臣滴水不漏地把金光瑶护在身后。

后者笑得断断续续,始终无法完整。那实在不能称之为笑,只是毫无意义的情绪流露。

金光瑶的魂魄无法驾驭江澄的躯体,手里的三毒也到底不是恨生,他用起来束手束脚,无法施展。

金光瑶陷入苦战,力有不逮被妖物一脚踹翻。

血怎么也吐不干净,一捧一捧往外冒个不停。蓝曦臣神魂俱灭,双手抚上金光瑶的脸低声呼唤。他不停地重复着两个字,到最后变成了呢喃。

金光瑶闭上了眼。

他听到对方在叫他:晚吟。

“晚吟……”蓝曦臣把金光瑶搂在怀里,意识陷入混沌。

空气中飘来一股浓烈的香气,混杂着野兽特有的腥膻,搅得人愈发心绪难平。三人焦灼的神经几乎崩裂,只觉今日多半要葬送在这里。

时间似乎慢下来,变得婉转,魏无羡的眼睛死死盯着气味飘来的方向,手里起了一层薄汗。

“这是……”

金光瑶挣扎着从蓝曦臣怀里站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盯住那头轮廓逐渐清晰的怪物。

魏无羡偏头看了金光瑶一眼,直觉那眼神有些熟稔,便试探着开口:“江澄?”

对方飞快点头,目光却一直罩在那怪物身上。

一头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怪物。

江澄一辈子活得较真,所以他的记忆绝不会出现任何差池。他肯定眼前这头怪物他曾经见过。

年少时那个仅因容貌骇人吓丢他一魂一魄的怪物就是眼前这个。

这东西体型庞大,四肢却短得出奇,脚掌……更确切的说是爪子和一般家禽无异。它浑身遍布暗褐色鳞片,唯独脖子是一层一层的裸/肉,皱褶很厚。那张脸更是丑陋,五官扭曲在一起,肖似野彘。

江澄朝怪物走了一步,蓝曦臣连忙上前拦他,却被挥手挡开。

怪物的目光划过江澄的脸,冲那无头妖物喝道:“刑天,你还不收手么!”

几人猛一激灵,魏无羡暗骂道:“居然真他妈让我给蒙对了!”

妖物长啸一声闭上眼睛,杀伐之气渐止,千万游魂飞回颅腔。

“刑天!令你速回板桐,不可再踏出昆仑半步!” 

被斥退的人心有不甘却莫可奈何,转身往西北遁逃。

屠杀双城百姓,三人联手也打不过的妖物,居然被这东西轻飘飘的一句话就遣走了。

江澄又朝它靠近一步,刚要再问,就被蓝曦臣捉住手腕硬拉到身边。

“你……”江澄有些意外地看向蓝曦臣。

后者温和地笑着,手却没有松开:“刚才被你打开,这次总要抓紧才行。”

江澄面上不见起伏,脚步却停了下来。

妖怪嘴角动了动,似乎是在笑,它像是很明白三人在忌惮什么,短小的四肢顽固地撑在那里不见动静。

“我名陆吾,昆仑山山神。”妖怪自报家门,没了刚才喝斥刑天时的威严,声音竟然格外清脆,脆得甚至能让人听出朝气。

魏无羡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那家伙,我是说你刚才让刑天回昆仑,这么说他也是从那里来的?说来说去就是你这个山神管教不严嘛。”

陆吾哼了一声,这次是真的笑了起来:“也可以这么说。”

江澄面上结了层冰碴:“就因为你管教不严,长安跟洛阳生灵涂炭。是不是你们当神仙的,总喜欢把黎庶百姓玩弄于鼓掌之间?”

“我从未这么想过。” 陆吾愣了一下,面上仍是笑着,语气却变得诚恳,“江宗主可曾心生执念?心中执念不消,要么横死,要么化身为魔。我其实也打不过刑天,但能杀他。他本不在乎生死,它在乎的,是他体内蚩尤的魂魄。”

三人大惊,面上俱是肃然。

陆吾:“当初蚩尤被黄帝杀死,刑天一心想为他报仇,谁知黄帝狡猾,又设计将刑天的头颅砍下。哪知后者居然神魂不灭,甚至连蚩尤的魂魄一并封入体内,只为找机会让对方重生为人。可蚩尤魂魄极其刚猛,需要无数魂魄喂养才能将其镇住,刑天迫不得已只好不断杀人。”

三人听得入神,谁也不会料到千百年前两位上古战神之间还会有这样一段千回百转的故事。刑天一次次掀起血雨腥风,杀万万人只为复活一人,令人悲叹。

“昆仑山层分三级,首级板桐,刑天被困之处,二层阆风,小神所辖之地。第三层名为层城,相传为天地居所,不过……”陆吾前肢擦过地面,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故事,眼神颇为玩味,“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天帝,如果有,也多半在天上。三位若是哪天有幸飞升,记得告诉我,也好为我解开多年困惑。”

“……”

陆吾转身看向江澄,一字一句十分清晰:“江宗主,你是否还想活命?”

江澄一愕,他拿捏不出对方意图,只淡淡道:“当然。”

陆吾点头:“那就请江宗主和蓝宗主一起随我去阆风吧。”

江澄不解:“为何要同蓝宗主一起?”

“呃……”陆吾结结巴巴,眼睛眨了眨又看向魏无羡,“不跟蓝宗主,跟这位魏公子也可以。”

江澄心头疑惑未消,刚要开口却被蓝曦臣抢先道:“昆仑山地势险恶,我自然跟江宗主一道,魏公子伤势严重,还是赶紧到云深不知处医治才稳妥。”

魏无羡从怀里掏出蓝家的信号烟花在手里扬了两下,啪一声放了出去:“自然自然,不过我肉/身受损,不影响魂魄跟你们一同去昆仑。”

江澄瞪眼,抬脚踹到他屁股上:“没有魂魄的肉/身不过一具死尸,你在开什么玩笑!”

魏无羡觍着脸凑到他跟前,笑嘻嘻道:“晚吟妹妹,我前些日子闲来无事琢磨了个好玩意儿,”他在身上摸了半天捏出一粒香丸似的小球搁到江澄面前,得意笑道,“你看这个,能保我魂魄离体而肉/身不腐,这样我就可以跟你们一起去昆仑啊。”

江澄拍开他的手,冷冷道:“荒唐!”

魏无羡把小球塞回去,浑不在意道:“我一直都这么荒唐,你又不是才知道,走走走,就这么说定了!”

魏无羡觑着江澄,见他又要发作,连忙跳开两步躲到蓝曦臣身边。

自己的一线生机栓上两条无辜性命,江澄到底无法等闲视之,再看向陆吾时神色隐隐带着戒备:“我凭什么相信,你一定能救我?或者说,你为什么愿意救我?”

陆吾一怔,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琢磨好一会儿才道:“我若要害你们,刚才又何必出手相助。就当……是弥补我当年犯下的过错,毕竟……”

江澄蓦然忆起年少丑事,心下大窘,连忙打断:“走吧,我们现在就赶去昆仑。”

 

 

冰与雪,周旋久。

 

昆仑墟。

千万年来亘古未变的蛮荒之地,脱离一切朝代更迭带来的文明递进,万物在这里都以最原始的方式生长。

几人御剑而来,在千年冰雪,万仞高山前伫立,渺小如蜉蝣蝼蚁。

千里荒原被大雪深埋,泼天冷意纷扬洒下,颇有些苍茫凄怆之感。

陆吾抬头望了一眼嵯峨肃穆的昆仑山巅,转身对三人道:“昆仑山千万年朔风凛冽未曾稍歇,三位御剑至此已是尽头,接下来的路,须得跋涉而行了。”

江澄举目远眺,满眼尽是苍白,这苍白蔓延出眼底,缓慢而有力地伸向远方。一切都在这厚重的苍白下显得浅陋而粗鄙。

江澄极单纯地想,若能在这里毫不回头地跟世俗诀别,大抵也算三生有幸。

“我们……”江澄往身侧看了一眼,直觉少了些什么,“魏无羡?”

“在这里……”

江澄和蓝曦臣的目光循声而下,隐约辨别出一副白骨沉沉陷在雪中。

江澄:“……”

骷髅费力拨开掩在身上的积雪,哆哆嗦嗦站起身,伶仃指骨咚咚敲了几下天灵盖。江澄见它颅骨里的白雪顺着眼眶簌簌而下,模样十分怪诞。

附着魏无羡魂魄的骷髅磕巴了一下牙齿:“风太大,我一不留神就……”

魏无羡觉得实在丢人,他说不下去了。

江澄揪着他的颈骨一把戳到自己跟前,一脸凶狠:“魏无羡,你他妈到底在逞什么强!”

魏无羡缩了缩脖子连连摆手:“没啊,我没有逞强啊。”

江澄解掉披风裹在他身上,系上带子没忍住又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我若是死了,难道还要再赔上一个你么!你快给我滚去云深不知处!”

魏无羡还想挣扎,却被蓝曦臣断了后路:“魏公子不必担心,我一定会护晚吟周全。”

魏无羡冷笑:“你若真想护他,当初又何必害他。”

蓝曦臣愣住,半晌才喃喃道:“难道犯了错的人,就永远没有弥补的机会么?”

魏无羡一顿,想他自己也是半辈子犯了不少过错,脸上咄咄逼人的气势收敛不少。

江澄偏过头,低声道:“回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魏无羡盯着他的侧脸,一抹红晕爬上对方脸颊。

魏无羡笑,这人真是,所有柔软的感情都要这么迂回着表达,简直可恨到可爱了。 

蓝曦臣不动声色地挡在魏无羡跟前,淡淡道:“此地劲风凛冽,魏公子快回吧。”

魏无羡还在犹豫:“那江澄……”

蓝曦臣解开披风抖散风雪,脸上绽出一丝笑意:“我不能给魏公子承诺,但若他死了,我绝不独活。”

若不能活下去,便一起死。

已经……足够了……

魏无羡潇洒离开,蓝曦臣的诺言自他耳边湍飞而去。

“走吧。”

蓝曦臣抖了抖披风裹在江澄身上,纤长的手指在他脖子前轻巧地打了个节,撤回手时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江澄的喉结,留下一个冰冷的触点。

江澄瑟缩了一下,看着对方睫毛上细碎的霜雪,到底没有拒绝。

三人艰难地跋涉前行,地上的脚印刚一落下转瞬就被覆盖。身影渐渐融成黑点,然后被风雪晕开消失不见。

蓝曦臣身上的灵力潺潺流出,细细密密地将自己和江澄罩住。

江澄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金光瑶,再说此处到阆风约摸还有很远,你不必这样。”

蓝曦臣一滞,面上带了点儿委屈:“我不是……”

江澄摆了摆手,心道:你是不是都不关我事。

蓝曦臣仰头看着陡峭如削的万仞高山,大风卷起白雪抛进空中又落下,千万年如此循环往复。

“记得之前跟晚吟说好去西北大漠看看,如今一不留神居然走到更远的地方来了。”蓝曦臣笑看向江澄,眼底的情绪仿佛沉淀了一个又一个万年。

江澄回看他,对方眼里的感情灼灼分明,可他不知道对方眼里的自己,究竟是哪一个。

蓝曦臣很好,只是不爱他。

可惜了。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皑皑白雪从山巅滚滚压下,带着睥睨众生的精神,撼天动地的翻滚而来。

陆吾朝两人咆哮:“是雪崩!”

蓝曦臣飞速揽住江澄把他狠狠撞在一侧的石壁上。

风势如狂,大雪轰轰烈烈砸落,掷地有声。两人脚下的容身之处愈发窄小,江澄的紫电幻化而出,稳稳缚住身边一块凸起的巨石。

蓝曦臣与他紧紧相帖,两人衣袍猎猎飞舞,亲密地交换着身上的温度。

江澄狼狈地窝在对方怀里,肩膀耸动想要挣开。蓝曦臣不露声色地弯起手臂抱住他,一副密不透风的强硬姿态。

江澄瞪他,蓝曦臣束发玉冠被砸歪,云纹抹额也是凌乱不堪,却仍旧难掩浑身动人气质。他朝江澄温柔一笑,满脸明月皎皎,叫人气都生不起来。

蓝曦臣在江澄耳边低叹:“为什么以前从没觉得这样很好。”

两个人一起,无论昆仑山的漫天飞雪,还是洛阳城的半城尸骨,他都觉得很好。

雪崩过去好一阵,陆吾才甩甩头对二人道:“该上路了。”

蓝曦臣这才不舍地放开手。

山脚的事物不断变得渺小,三人又攀过几个云头,江澄和蓝曦臣面面相觑,仿佛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场盛大的幻觉。

“这是……”

漫天灿烂夺目的金车来往不息,自山巅由上而下井然有序地铺陈,其上美人衣香鬓影,妍丽非凡。

陆吾扫了一眼沉浸在极度震惊里不能自拔的两人,自夸道:“这金车美人可是阆风千百年来固有的奇景。”

蓝曦臣:“金车美人?”

陆吾:“是啊,自古以来凡尘女子多受礼教束缚,婚姻之事多半是媒妁之言,无法自主。金车美人跟书生谢翱几度云雨,最后却凄凉收场,实在令人扼腕。这金车美人在写给谢翱的诗里曾云:‘相思无路莫相思’‘惆怅金闺却归去’,想必也是受礼教禁锢的可怜人。”

蓝曦臣点点头,又问:“那金车美人和这漫天匆忙来去的金车有什么关系?”

陆吾一笑,解释道:“尘世此时正是入春时节,金车载着闺阁女子的一缕清梦来到阆风女床山的玉树上,在这里跟自己心悦之人一夜欢好,也算聊以慰藉。”

江澄蹙眉,鄙夷道:“荒谬。”

陆吾淡淡道:“江宗主,世事百般残酷,心中所思所念求而不得,有时哪怕通过梦境实现也是好的,否则携执念入魔,才叫人唏嘘。”

江澄目光微凝,紧绷成一条线,最后‘啪’的一下断开,松松垮垮地散了一地。

蓝曦臣看着身边飞驰而过的金车,美人眼波迷醉,想来是好梦一场。他收回目光落在江澄身上,沉甸甸的深情压上眉梢又坠入眼角,荡起片片涟漪。

蓝曦臣飞快眨了眨眼,渐渐有些心猿意马。

“我们到了。”

陆吾的声音唤回两人远去的神思,一幅巨幅水墨画卷在眼前展开,缠绵跌宕,宛如心尖上的繁华旧梦。一挂瀑布自崖壁奔腾而下,山间云雾缥缈,草青露白,成片玉树拔地而起,冷光泠然。

粗壮的枝干上隐约可见交叠的身影,喘息声或轻或重地飘入耳中。

江澄反应过来,脸色阴沉地看着陆吾:“这看起来像是救命的地方么?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

陆吾连忙道:“不是这里,在前边,在前边啊。”

江澄冷哼,蓝曦臣走上来安抚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几人绕过玉树林,一座巨型祭坛跃入眼中。整座祭坛是用玉石凿成,宽阔的台阶由下而上逐渐变窄,四根玉柱立于祭坛四角,上面刻着头颈相交的鸾凤。祭坛正中铺着四四方方的五彩地衣,四头鎏金麒麟稳稳当当地镇在上方,袅袅青烟从麒麟口中缓缓飘出,香气浓烈霸道,叫人还未来得及同其它感官分享,就已经醉了。

地衣头上一根红烛孤零零地烧着,烛身看起来还很新很长,可它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烧着,仿佛已经烧了一辈子那么长。

陆吾:“千年以前,西颢白帝痛失爱妃,曾经命人主持过一场盛大的祭祀,更准确的说是……招魂仪式。当时的礼器中有一件簋,但是这簋与平常用的簋大有不同,普通的簋多为青铜所制成,但史书上记载此簋名为金丝血玉簋。”

蓝曦臣眼里的光像烛火一样跳腾:“所以,招魂成功了?”

陆吾点头:“是的。”

蓝曦臣:“那这血玉簋……”

陆吾:“三百年多前,刑天找到血玉簋请求我帮他复活蚩尤,可是当我把方法告诉他之后,他便愤然把这血玉簋给摔了,如今我们脚下的这座祭坛,就是金丝血玉簋的碎片幻化而成。”

江澄蹙眉,神色略显焦躁:“那如此一来,还如何聚魂魄塑肉/身?”

陆吾瞥了他一眼,笑道:“江宗主不问我是何方法,竟然让刑天怒摔玉簋么?”

江澄讨厌被人戏耍的感觉,刚欲作色,一旁蓝曦臣朝陆吾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还请神君告知一二。”

陆吾:“方法倒也简单,不过半晌贪欢,一夜云雨,承泽一方的魂魄会自动离体收进灯芯灼烧七七四十九天,方可重塑肉/身。”

此言一出,两人脸色都十分精彩。

江澄皮/肉狰狞,紫电飞出直楞楞抽在了地衣上。一门宗主之怒,怒可敌国。而这鞭子气势汹汹地落下,五彩地衣丝毫未损,连上边的红烛都纹丝不动。微弱的火光轻缓而有力地跳动着,似在嘲笑江澄的自不量力。

江澄撤回紫电,盯着微光里明黄色的灯芯仔细看了一阵。

蓝曦臣小心觑了江澄一眼,对方怒色尽收,眼里带着探究,叫他莫名忐忑起来。

江澄沉吟片刻,转头问陆吾:“我体内如今封入另外一个魂魄,是不是这法子对哪一个都管用?”

陆吾点头:“当然。”

江澄心里有了底,便打算跟蓝曦臣商量:“我也不知道金光瑶什么时候会苏醒,不过我可以等,相信蓝宗主也可以,等他魂魄醒来,你们再做如何?”

江澄神色坦荡,语气平平淡淡不见起伏,像是在跟对方讨论接下来该去哪里杀邪祟。

可就是这样的平静,瞬间逼出了蓝曦臣眼底的怒气。

“江晚吟,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澄愣住,这样失控的蓝曦臣,他没见过,自然天下人也没见过。

江澄不解道:“如果可以选择,想必蓝宗主也不希望以后你三弟顶着我的样貌活着吧?如今这方法不好么?”

蓝曦臣笑了。

多年感情一朝醒悟,等终于能够浅浅撕开一个口子倾诉时,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堵住。

作茧自缚。

蓝曦臣觉得,自己如果不笑的话,就一定会哭出来。

“好,好,这方法很好,”蓝曦臣垂下眼睛对陆吾道,“劳烦神君避退,毕竟这事情容不得外人在场。”

“自然。”陆吾看了两人一眼,转身下了祭坛。

江澄看了看五彩地衣上烧得劈啪作响的红烛,喜庆的样子却不是为了自己,不过能活着,对他而言就已经足够。

江澄解开三毒放在冰冷的石阶上,对蓝曦臣道:“我试着沉下意识看看他能不能自己醒过来。”

“不必,”蓝曦臣走近他,神色不辨喜怒,“还是我来吧。”

江澄皱眉,似是不明白对方意思,哪知蓝曦臣欺身而上捉住他肩膀猛地一摔,江澄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就被压倒在五彩地衣上。

江澄痛呼,朝蓝曦臣破口大骂:“你他妈疯了是不是!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让他赶紧出来?!”

蓝曦臣笑,也学着江澄的样子骂了一句:“江晚吟,你他妈知不知道我想上的一直都是你?”

江澄呆住,被对方眼底翻涌的欲念骇到,见蓝曦臣神情不似伪装,终于认真挣扎起来。可他本身处于歹势,更敌不过蓝家人天生怪力,气喘吁吁折腾了半晌还是被对方压得死死的。

江澄剜了他一眼,恶声恶气道:“蓝曦臣,你他妈到底放不放开!”

蓝曦臣长臂抵在对方胸前,淡淡道:“不放。”

江澄冷笑,抬手一掌重重劈了出去。

蓝曦臣不防他有此一招,被迫连退数步,眼风扫过见江澄正要拾起三毒,连忙祭出朔月把对方挡了回去,随后一剑斜劈,把地上的三毒彻底震下祭坛。

“你……”

江澄从来不知道光风霁月的蓝氏宗主居然也会有这么无赖的时候,他怒极反笑,紫电大力甩在玉柱上,眼中杀气渐盛,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

江澄:“蓝宗主若能打赢我,一切悉听尊便。”

蓝曦臣微微发起抖,江澄逞凶斗狠的话,还有脸上因为震怒而染上的红晕,对此刻的蓝曦臣而言无疑是一种极致的诱/惑,让他产生了某种暧昧不明甚至羞于启齿的欲念。

蓝曦臣听见自己语不成调地说了一个字:“好。”

紫电迅驰而出,蓝曦臣朔月还未出鞘,勉强用鞘身接住缠上来的鞭子,江澄抬手一扬,鞘身嗖一下被甩了出去。

蓝曦臣顺势接住剑柄在空中挽出一朵剑花朝江澄连续攻去,剑势如骤雨般疾而密。

冷兵器本就寸短寸险,江澄手里的紫电虽然每鞭挥出去都气吞河山,可跟蓝曦臣的朔月比起来,到底显得笨重不少。

蓝曦臣以快攻慢,以灵巧对刚猛,逐渐就占了上风。

江澄又急又气,下手愈发狠毒,紫电甩得飞沙走石,缠住地衣上的金麒麟往对方身上掷去。掷出的一瞬又怕真伤了蓝曦臣,赶忙又撤回几分力,灵力返走回自己身上,江澄震得手腕发麻,紫电脱手掉在地上。

江澄正欲捡回,蓝曦臣夺势而出,剑锋凌厉偏带了三分狡黠,一撞一挑把紫电抛下祭坛。

江澄:“……”

江澄武器全失,死死盯住蓝曦臣,后者朝他温和一笑,招式也跟着笑容一起慢下来,变得温吞而耐心。

江澄急红了眼想要扑上来,蓝曦臣朔月滑落身侧,收招时剑气飘摇,杀意内敛,祭坛下的一川烟草似乎都在这一收一敛中变得温柔。

江澄恍惚了一下,蓝曦臣飞身上前把人重重地撞到了柱子上。

江澄:“……”

蓝家人这天生怪力真他妈……

江澄骂不下去了,因为蓝曦臣双手一托又把他往上抱了一点,腰身往前一挺挤到了江澄两条腿之间。

江澄慌了,赶紧低头想看看这流氓耍的得心应手的人到底是不是蓝曦臣本人。

蓝曦臣冲他温柔一笑,低声道:“虽然这姿势有些难度,不过晚吟如果喜欢,我也可以从善如流。”

喜欢个屁!

江澄又是一眼横了过来,蓝曦臣终于忍不住了,他抬手扯掉江澄的腰带,衣袍哗啦散开。

江澄气得脸色发白,一个字都说不出。

蓝曦臣抬头看他,眉目深情的不像话:“晚吟,我心悦你。”

江澄呆住,随后陷入更大的混乱。

他已经分辨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震惊,愤怒,狂喜或是荒唐可笑,层层叠叠自他一马平川的心上匆匆碾压而过,漫天烟尘惊起,他的心脏狂跳不止。

可如果他真的喜欢他,当初又何必害他?

江澄告诫自己,蓝曦臣的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蓝曦臣看着他混乱的样子,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信,我……”

蓝曦臣顿住,他不期望得到江澄的原谅,但却渴望对方能明白他的感情。然而他知道,从金光瑶的魂魄封入江澄体内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失去所有辩白的机会。

蓝曦臣沉下双臂把江澄罩在怀里,绝望地吻住对方。他捉住江澄的手腕把人推倒在地衣上,亲吻从嘴唇移至下巴,脖子,最后一口咬住对方的喉咙。

江澄猛一激灵,疼痛牵引住他的意识缓缓回笼,杏眼里带着茫然看向蓝曦臣:“你到底……你看清楚我是谁了么?”

蓝曦臣心头一阵凄苦,无论他怎么做都绕不开对方对自己心意的荒唐解读。蓝曦臣看着江澄,忽然想起洛阳城时对方曾对他说过:别人让我痛,我就总忍不住也想让别人痛上一痛。

他终于明白这感觉,他想让江澄也痛。

蓝曦臣欲念如沸,下手再没轻重可言。等他回过神时,江澄已经完全失去反抗能力。正当他准备把自己埋入对方体内时,江澄勉强揪住他的衣襟,近乎哀求道:“蓝曦臣……你,杀了我吧。”

蓝曦臣猛然一滞,狼狈不堪地从江澄身上起来,他转过身,无声哭了出来。

江澄木然穿好衣服坐在那儿发呆。

蓝曦臣把陆吾请了上来,后者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道一门宗主果然是人中龙凤,连欢好都弄得狼烟四起,地动山摇。

蓝曦臣朝陆吾认真一礼:“请问神君还有没有其他法子救晚吟性命?”

陆吾惊讶道:“你们……没做?”

蓝曦臣面上未见忸怩,坦荡道:“没有。”

“啧……”陆吾惋惜地摇了摇头,盯着江澄细白颈子上的点点咬痕看了许久,才转头朝蓝曦臣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只不知二位是否愿意。”

蓝曦臣低头又是一礼。

陆吾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重回板桐找到刑天,让他将江宗主体内的魂魄吞掉一个,不过这办法只能保住一人性命,两位要三思啊。”

蓝曦臣草草一笑,如果这样也算办法的话,一开始便不必将金光瑶的魂魄封进江澄身体里了。

“多谢神君。”

蓝曦臣绕过他走到江澄身边,后者疑惑地看着他。

蓝曦臣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云淡风轻:“三弟。”

金光瑶点头,叹为观止地打量了一圈,朝蓝曦臣笑道:“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种地方。”

陆吾看了金光瑶一眼,又对蓝曦臣道:“蓝宗主想好了?是否要我一起往板桐走一遭。”

蓝曦臣摇头:“不必,这一路多谢神君相助。”

陆吾甩了甩尾巴走到他跟前,半是叮嘱半是自言自语:“错了一次,就莫要再错第二次了。”

蓝曦臣颔首一礼,和金光瑶一起离开阆风。

和阆风的泼天春意相比,板桐实在贫瘠又荒凉,半点残山剩水都不见,千里荒原寸草不生,光秃秃的地皮只有沙石为伴。若是有风,还能有些活气。可这里连空气都是苦的硬的,似乎连吸进鼻腔都能磨掉人半条性命。

蓝曦臣想,到底是何等勇气和毅力,才能支撑刑天在这样的绝境里熬过一个又一个千年?

金光瑶看了他一阵,轻声问道:“二哥刚才哭了?”

蓝曦臣一怔,转头笑道:“叫三弟看笑话了。”

金光瑶沉默半晌,又道:“刚才那个什么神君的话,我都听见了。”

蓝曦臣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金光瑶蓦地顿住,低声一叹:“二哥你……后悔了吧。”

蓝曦臣停住脚步,思绪也跟着止步不前。他看了金光瑶一会儿,焦灼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忽然发现承认自己是个小人其实没那么难,他不想再后悔一次,他决定接受这样卑劣的自己。

于是他开口,坦坦荡荡:“是,我后悔了。”

金光瑶笑了起来,没有不甘和愤怒,而是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欢愉:“魂魄被封进江宗主身体里这么久,今天我看到的二哥,才最像个人样。”

蓝曦臣也笑了,良久才道:“对不起。”

金光瑶摇头:“二哥不必这样,若真让我一辈子顶着江宗主的皮囊活着,你我以后谁都不会好过,能多活这几天,再看看二哥,看看这天下,于我而言已经足够。”

“真的,谢谢你了,二哥。”

金光瑶笑得虔诚,仿佛在做着最后最认真的告别。

远处一片黑云压来,蓝曦臣深深看了他一眼,朔月挑衅似地出鞘,直迫刑天而去。

后者双目怒睁,一声长啸声递九逵。

金光瑶的意识被撕扯出体外,魂魄在半空盘旋上升,然后不断下落,在就要被刑天肩膀上黑洞洞的颅腔吞噬时,一股强大无匹的力量把他震了出去,带着比刑天更加强悍,更加苍茫的气势。

蚩尤!

蚩尤的魂魄也是一片空虚,却能让人盯上片刻就能窥见某种永恒的东西,他一身暗黑铠甲,犹如踏马而归的战神。

蓝曦臣见金光瑶的魂魄并未被吞噬,飞快拿出锁灵囊收下这意外之喜。只要魂魄尚在,不管多久,总还是有希望。

蚩尤:“刑天,你究竟还要一意孤行到什么时候?”

刑天与他落落相望,执拗道:“到你活过来为止。”

蚩尤似是在笑:“我这样难道不算活着?”

刑天冷哼:“我要你有血有肉的活着。”

蚩尤叹道:“血肉之身不过百年,可你我这样已经几千年了,难道还不够么?”

刑天一阵沉默。

蚩尤的魂魄飘远了一些,他看了一眼心忧如焚的蓝曦臣,朝刑天笑道:“积攒千年的罪业,该还了。”

伤人眼眸的光芒倏然膨胀,光心四分五裂,在空中爆裂出更为炽热的能量,宛如前生末世里,殒身前唯一看得见的光。

蚩尤走了。

魂飞魄散。

沉默着相守了几千年,有人放下,有人入魔,一生仅一次的对话,却是为了最后的诀别。

刑天一声哀号,愤然自爆,板桐的千里荒原飞沙走石,天崩地裂。

蓝曦臣把昏迷不醒的江澄细细密密地拢在怀里,千年万年,板桐上空无日无晴的岁月,还有所有的孤独,冷酷,残暴都在瞬间消弭。

蓝曦臣抱着江澄,只有江澄,直到怀里的人睁开了眼睛。

 

盼乌头马角终相救。

 

江澄问蓝曦臣到底想要什么。 

蓝曦臣说:我想要你好好活着。

江澄笑着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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